吴大羽作品　无题　56cm×40cm　木板油彩

　　库艺术(以下简称“库”)：中国当下抽象艺术依然无法完全摆脱在材质尤其是西方观念上的束缚，只有真正在根源上彻底消除西方抽象艺术观念的影响，才能创造中国的真正的“抽象艺术”甚或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那么抽象艺术的本土化是否已经完成?

　　李磊(以下简称“李”)：从本质上讲，抽象艺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不应该简单的区分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没有必要作刻意的区分。艺术最终解决的是人的思想和情感的表达问题，不管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抽象的还是具象的，只要作品能够很好地表达人类的思想和情感就是好的艺术。

　　退一步说，东方和西方又确实存在区别，而且区别很大。西方抽象艺术的发生跟欧洲19世纪末的哲学思考密切相关，比如康定斯基、克利、蒙德里安等都有基于哲学思考的艺术理论。他们希望纯粹的精神也应该有图像的表达，或者说用更纯粹的图像来表现纯粹的精神世界。抽象艺术是必然的选择。早期的欧洲抽象艺术有很强的理性思维作为背景，而到了20世纪中期，美国的抽象艺术发展出一条情感可以不加修饰地表达的路子，像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就表现出更多的感性成分。东方的抽象艺术最早出现在日本、韩国。日本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就开始寻找抽象艺术的东方表达方式，但没有形成世界性的影响，因为在世界文化格局当中，这个声音非常弱，在广度和深度上都非常有限，因而没有形成思想的潮流。中国是在20世纪70年代吴大羽先生偷偷地画“抽象画”开始有了成形的抽象艺术，80年代以后才有人系统地研究和创作抽象艺术。中国人创作抽象艺术当然离不开自己民族文化的立场和背景，中国式的抽象艺术的产生是很自然的事情。

　　库：你是怎么理解中国抽象艺术的?怎么样来界定中国的抽象艺术?

　　李：中国的抽象艺术注重的是个体的精神体验，而不是纯粹的精神抽象。中国很少有纯粹理性判断，更多倾向于对事物的道德判断、价值判断、情感判断，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中国艺术家的抽象作品明显带有东方文化的影子，借用大量的传统文化资源。

　　库：你如何看待中国当下存在的伪抽象问题?伪与不伪又该如何判断?

　　李：抽象艺术创作应该是内省的，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的。有些作品很拙朴，但看了很让人感动，那作品就传递了“真”。我们在酒店、宾馆里看到大量的抽象作品，许多都很悦目，但它们没有完整的思想指向和情感表达，我们可以认为是伪抽象艺术。

　　库：中国历史文化自身是否存在某种概念或元素与西方抽象艺术概念不谋而合?

　　李：中国很早就有抽象的表达方式，在很多的古陶器上已经存在抽象的图画，但是这个抽象并不是现在所说的抽象艺术。中国传统艺术中不存在抽象艺术，尽管中国的书法有很强的抽象感，但它的基础是文字，而不是图形。抽象艺术是用纯粹的图形说事的，中国没有。我理解抽象艺术的核心就是抽掉现象看本质。中国不强调纯粹理性批判，所以在图像思维中也不提倡纯粹的图形。

　　库：中国的抽象艺术正在呈现怎样的一种状态?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目前有没有相对清晰明朗的发展趋势或未来走向?

　　李：我觉得抽象艺术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进行抽象艺术创作实践，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不能简单地说有什么样的趋势，艺术是一个非常个性化的事情。“趋势”会限制个性的发挥。艺术的作用在于为情感的表达寻找各种可能性，情感表达的抽象也要探索各种可能性，如果我们只有一种创造方法，那是远远不够的。创作是从个体出发表达艺术家的情感，它往往是非常个体化的。个体化往往是有很大意义的，不要简单的流派和趋势的贴标签。

　　库：很多批评界人士把中国部分抽象艺术的创作现象或趋势比作“修行”，如李华生的作品“水墨格子”，朱小禾用短线重复“临摹”一些古画、名画，张羽的宣纸指印等，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根据您的个人创作体会谈一下你的认识?

　　李：张羽的作品很纯粹，有一种很强烈的精神追求和力量，确实有一种修行的东西在里面。

　　我的思想基础来自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和西方的文化现象，我把艺术创作当作我情感宣泄的一种方式，一种自我解放途径。艺术创作能将心结不断打开，不断接近真理，这当然是一种修行。

　　库：你曾说过要将“将中国文化的核心理念与国际成熟的抽象艺术语言相结合”，在你看来，中国的文化核心理念指的是什么?请结合你的创作谈谈。

　　李：中国文化的核心理念是指儒、释、道的文化融合。中国传统文化到宋以后基本实现了融合，找到了一种既有出世的理想又有入世的追求的思想体系。它有几个特点：一、世界是有限的，精神却是无限的，我们是在有限的物质世界里追求无限的精神世界;二、我们的肉体脱离不了物质世界，因此必须立足当下，以出世的精神行入世的作为;三、世界是由若干利益主体组成的，要想都活下去就得取中庸之道。其实西方也讲“中庸”，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在中国中庸是一种内省的力量，是一种自我要求，是一种修养，是面对自我的自上而下的约束;西方的“中庸”是公约，是法制，是自下而上的约束行为。中庸是东方哲学的重要部分，对于我的艺术创作来说，就是寻找矛盾的对立统一，这个追求是对一个艺术家的考验，意味着每一个创作都是一次研究。

　　创作对我来说，是一种生命的真切体验。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可能会遇到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条件、不同的人和不同的问题，在情感表达上也会有不同的追求、不同的矛盾，我会自然的把它们表现在创作当中，所以我的创作的形态会经常变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风格，最重要的是生命历程中不断地寻求、探索和回答而形成的一些结果。我是一个研究型的艺术家，在每一个阶段我都有不同的课题，对于不同的课题有不同的表现，这也就是自我考问和回答。

　　库：你似乎是用尽一生去修行?

　　李：也不知道，只是努力地去寻找。我努力作一个行者，这是一种自我要求。我的创作是和我的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